家里的兰开花了，在阳光的照燿下有种明媚的好。翠幽中透着妖饶的紫，漾着清浅的心香。花蕊呈淡淡的黄，如细密的针线，纳透了岁月的棉。

此时此刻的晚上，我们一家人围着桌子吃着一冬以来剩下的最后几个团子，吃完这顿饭，我就该上路了。

一家人围坐在一起，没有说话，埋头吃饭，可我我的心是那般的忧伤，我抬起头，望望房顶的灯光，黯淡了些许。

在这之前，奶奶说妞，去楼的顶层把最后几个团子拿下来煮了吃了，不然随着天气的逐渐温暖，这些团子就会坏掉，长毛，发霉。我立及放下手中的活，匆匆爬上楼去取团子。

妞，是奶奶对我的专称，不会有人在这么叫我了，她轻声的说，我亦轻声的应合，心里像张开了一朵小花，静静的落定在心里。

我走上顶层，在几角旮旯里发现了并起眼的缸，它的颜色是的，和周围的水泥墙巧妙的融为一体。可我还是发现了它，随着一阵片状的声响飘过，我掀开了绣迹斑驳的铁皮盖。我从棉袄中伸出几跟手指，从一口诺大的缸里拾拣出最后的几个团子，团子上沾着一些白霜，硬邦邦的像个石头，且十分生冷，显的十分不尽人情，我和它的距离遥远的就像是童年光景。

我从小居住在山西晋东南一带，这里的主要农作物是玉米。山西作家葛水平老师说，每一个山西人的骨子里都有麦子的成分。在山西，无论春夏秋冬，一年里的主食都是以面为主。炒不烂，莜面烤姥姥，刀削面，河捞面等，在冬天，我们习惯将它煮在米汤里。

太行山脉之下，这里的冬天无比寒冷，通常农村人过冬的方式就是提前储备上一些不易腐败的食物。而团子就是这样，放在背阴处，能储一冬。

打我记事起，每年快如入冬时，我家就会准备一些过冬时需要坉的食物，白菜，团子，土豆，它们在我的印象里是如此深刻。

团子，顾名思议，是有如馒头般圆润丰满的身材。类似于窝头，但窝头中间是凹进去的，且是没有任何馅料的，而团子中间是甜而不腻的红豆陷。传说慈喜太后是山西人，也很喜欢吃团子。团子，是只有我们长治人才知道的食物。

秋日里，玉米收成了，你会看见蔚为壮观的一种景象，各家各户拉帮结派开着拖拉机去地里收玉米，回来后晾在房顶，干透了后就将其搓成颗粒，能堆垛成一座小山。然后背上一大袋子去加工厂去加工成玉米面。

小的时候，入冬的最隆重的仪式感便是做团子。

在做团子的那几日，奶奶会张罗一番，将红豆洗净，盛上水，放锅里蒸。说实话，那时我并不对团子感兴趣，反而是那金黄包裹着的甜软可口的红豆馅总是惹我垂涎三尺。那可比什么冰糖葫芦好吃多了。虽然当时我并不知道冰糖葫芦是什么味道。

奶奶知道我的小心思，当我偷偷躲在门后观望时，奶奶便会说，过来，尝一口，看看味道怎么样。奶奶给我将红豆泥盛一小碗，撒些白糖，能吃一下午，并将碗底舔的干干净净。

蒸团子那天，也会有邻居过来帮忙，也有人在观摩学习，村里的人现在基本不做团子了，而奶奶不仅会做团子，还会炒茶面，蒸煎饼。所以我也为奶奶的技能感到自豪。

每到那天，父亲会在院子里支一口锅，拾一些干柴放进炉子里，随后蹲下来用打火机将手中的烟燃起，接着又顺手将木屑烧着扔进炉火中。奶奶说，柴火做出来的团子是最好吃的。

这时她会从厨房将她提前醒好的面放在椅子上的案板上，还有馅料，是红豆馅的。瓷盆里的面是金黄灿灿的，饱满的色泽黄莹莹的。奶奶用手掌在面上按一按，韧度刚刚好。

一切准备就序后，就该捏团子了，这时父母，姑姑，邻里都过来围着椅子站了一圈，大家有声有色的闲聊着，手上的活也停不下来，手忙脚乱的。

包团子很简单，把一坨面放在手里，用手将皮的形状给碾出来，然后用勺子挖一勺红豆放在皮儿上，然后搓啊搓，几个来回，捏的圆了，馅不漏了就可以放在毡板上了。

团子放在毡板上，凸兀的像一座光秃秃的小山，那色泽看起来十分诱人。刚放进去的团子并不成形，皮软的缘故，但蒸好了之后，你会发现，她换了身份似的，底儿变平了，而面却还是有着傲人的弧度。

做团子的最后一步，就是将其放在蒸笼里去蒸，蒸个十几二十分钟之后，就可以出锅了。烟雾腾腾处迸发出浓浓的烟火气。

每次做完团子后，奶奶就会用塑料袋装好，然后骑上我那除了铃不响，其他哪都响的自行车呼喇喇的像一阵风，去给二姑送去，去给小爸送去。

冬日大雪之时，家里只有我和奶奶，还有一只猫，我们围着炉火，猫在一旁蜷着身子睡觉，我和奶奶烤红薯，烤几个团子。顺便把那馊了不少的苹果放在火炉上炙烤。

童年里，没有太多的零食，几毛钱的辣条，冰棍都是奢侈品。就连女孩子最喜欢的芭比娃娃都是奶奶从别人那里拿来的二手货。

在父母做生意归来之前，那清贫的那几年，我总觉得自己和其他孩子相比，缺少了什么。在那个懵懂的年纪，却有一件事让我印象至深。

在上幼儿园时，我有一个同桌，长的很漂亮，她的母亲是这所幼儿园的老师，因为家里富有，她的母亲会给她很多很多的零花钱，她的衣服永远都是新的，她的书包总远都是最好看的，她吃的零食永远是我没见过的。

记得那日，她在班里炫耀她的新书包，新文具，我们亦是争着吵着想要观摹一下。我新奇的望着她绘有白雪公主的新书包，想要去摩娑一番，这时却不知怎么的把书包的拉锁给拽坏了，那个女生拉着同学去向她的妈妈告状，并当着我的面把我的书包踩在了地上，书包里的铅笔，还有奶奶给我装的烤好的没吃的团子通通散落一地，并讽刺的说到，看到没，她连父母都没有，你看她那脚上穿着的那双黑布鞋，是男孩才穿的，班里所有的同学的目光都落在了我那双鞋子上，我往后退了退，试图掩藏着什么，可无济于事。

我一边苦泣一边拾起地上的东西，还有那被同学踩的碎了一地的团子，她又说，看见没，讨吃的。说实话，那三个字深深刺痛了我的心。我第一次知道了在我那个年纪什么叫做自卑。

我克制着自己，低下头，看着面目全非的团子碎屑，决定将她拾起，因为奶奶告诉我，不能浪费粮食，在一阵冷嘲热讽中，我还是将其默默捡起。

而团子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充当起我的主要零食，当把团子烤到焦黄色泽的时候，就可以享用美味了，两手将团子掰开，奶奶一半，我一半，剩下的碎渣渣就归猫咪吃。还可以就一小碟芥子菜，团子咬在嘴里便的脆脆的。

如今，家家户户搬进了小楼房，盖起了二层甚至四层的小楼房，能够做团子的人也越来越少了。奶奶老了，手脚也不麻利了，在入冬时也会做一些，可是，却不如以前那么干劲十足了，有时，也就蒸那么一笼，奶奶力不从心了。

去年回家的时候，因为一些心事十分烦闷，就将火发在了奶奶身上，和奶奶拌了几句嘴，随后就是连续几天的唠叨。在之后，就是好几天的冷战，谁也不理谁。

就在那后来的一段时间里，奶奶身体开始出现了异样，嘴角歪斜，刚开始以为是中风，结果输了几天水还不见好，于是母亲，舅舅，姑姑，全家出动，将奶奶送进了医院里，可谁知，治疗了好几日情况反而恶化，奶奶大小便失禁，晕过去好几次，难受的他好几次把舍头都咬破了。随后医生通知转院治疗。我这时才关注但到事态的严重性，后来转到大医院，医生说是血栓堵了血管，立马进行了手术，才保住了性命。

尤其是今年，一向身体都很好的奶奶，生了一场大病，做了手术，我的内心有着无以言说的痛苦，我多么希望时间可以慢一些，在慢一些，我多么希望我可以快一些，在快一些去长大，去带她去看北京的天安门广场，可以带她去其他看不一样的风景。

我自责，我懊悔，我没有能力去保护他。。恐怕等我有一天真正拥有实力的时候，奶奶已经走不动路了。都说母爱是世上一场重复的辜负，一代又一代，父母养育了我们，可我们总是回报的太少，等我们有了子女以后，这样的辜负又发生在我们身上。

可我对奶奶的感情亦是如此，从小被奶奶拉扯大，我不想她成为我的遗憾。

这次回家，感觉她又老了一些。比平时沉默了很多。

一日，闲居在家，突然想出去走走透透气，整日面对着书本电脑，头晕脑胀，想出去透透气。我就这么漫无目地的走啊走，看着街头有卖菜的小贩，返回时就买了一大带子，又买了些水果，足足有十几斤，拎起来有些困难，这时母亲打来电话，这么晚了，怎么还不回来吃饭，我说买了好多东西，有点拎不动，我让母亲在路口接应我一下，就这样，我和我母亲汇合了，一起拎着塑料袋子往家的方向走去，这时候的路灯把道路晕染的十分温馨，就在这时，我看见一个身影越来越近，骑着自行车摇摆不定的行走在路中间，那是我的奶奶，她担心我，骑着他难已驾驭的自行车出来寻我，我十分诧异，感紧劝她回去，前面有车，她的反映也不是那么灵敏了，我感紧提醒他，车过来了。回家时，也许天黑的缘故，他又走错了家门，也就在那一刻时突然惊觉，她是真的老了。她在也和我拌不动嘴了。

奶奶是个做团子的高手，在我看来，她无所不能，会做芥子咸菜，会做西红柿酱，在我看来，她无所不能，可这刻，她脆弱的像个寻求保护的孩子。我的咽喉生疼，眼睛酸酸的，躺在病床上那般的虚弱平静，我有些承受不住眼前的景象，我不敢出声，我怕我一出声就会控制不住自己哭起来。

如今，团子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，再也没有当地的年轻人稀罕这些个玩意了。她们更喜欢快餐式的肯德基，刺激火辣的重庆火锅。

如今我家的冰箱里满满三层都是团子，有的是大姑送来的，有的是二姑送来的。

等一锅水咕噜咕噜开了，奶奶就会撒下一些小米，是的，非常少的一把，也就只能在锅底薄薄的铺一层。之后奶奶就会拿出在楼顶大缸里的的团子，让他在案板上解冻会，最后下锅。

团子硬邦邦的，沾了些冰霜，此时奶奶又开始忙活了，拿出她那在楼梯下一角的潭子，拿出一双干净的筷子，然后伸进去夹一碟咸菜。

奶奶总是教导我们下一辈说，粗粮才是最养人的，可说归说，自从我吃过各个地方的美食后，我便对她不感兴趣了。后来甚至是讨厌，始终没有办法爱上她的味道。那皮黏乎乎的难以下咽。

每次吃到一半时，我总想偷偷扔到拉圾桶里，拉圾桶就在我的身旁，可害怕奶奶发现，我只能夹起放进父母的碗里。然后还一句嘟囔，怎么会有这么难吃的东西。而父母总会默默瞥我一眼，然后默不作声，继续吃饭。

后来，等到我年纪大一些时，我才明白，不是父母有多爱吃团子，而是他们出于对老人的关爱，因为奶奶爱吃，她们也才爱吃。

可自从我十八岁之后去外地求学，在到北京工作，我却亦是想念团子的味道了。

团子，它能够让你一点点的慢下来，去细细咀嚼其中的起承转合的味道，然后发现，那最深的余味是爱，是亲情。

渐渐明白，最高级的食物不是材料有多昂贵，烹饪手法多么独特，最朴实无华的，恰恰才是最走心的，那是能直抵你灵魂深处的味道，它一点一点将你的舌头包裹，口齿张合间唤起你内心深处的感动和久违的记忆。

慢下心来，花更多的时间去咀嚼父母蒸煮时的良苦用心，去感知每一颗粮食它从发芽到生长的过程，去用一颗易感的心去体味岁月流深里的种种美好。

团子，经过春夏秋三季的等待，才被输入到我们的餐桌前，我端着它们，是踏实的。用筷子轻轻夹起一块，从新与这个世界建立起温暖朴素的关系，在亲人手里，恰当的食材，节制有度的烹饪，虽然它们它们没有在第一时间内迅速取悦我们的胃蕾，但却有着细水长流的绵绵心意。

奶经常会和我讲那时候她们连白面都吃不起，面条也只有在过年时才能吃到。她们小时候吃糠咽菜的苦难是我们这些温室里的花朵的90后所不能体会的，也许经历了苦难，方知当下的生活来之不易吧。团子它所承载和蕴含的意义早以不是它本身。远远超过了它本身的价值。

在家呆的日子里，早饭晚饭如出一辙，除了团子还是团子，要去北京工作了，奶奶也愣是要往我的行礼中塞一包团子。

团子，是奶奶给予我的最沉重赤诚的爱，这里面，没有添加剂，装的只有比添加剂还长存的爱。

我走了，和往常一样，离家时，奶奶在门口遥望着我离去，直到她那双老花眼看的模糊的只剩下背影。终是没有强忍住，我的泪水漫漶似决堤的大河，鼻涕顺着鼻腔留了下来，我倔强的告诉自己，不能回头，紧紧的拉起我的衣服，向我该去的地方走去。